貝殼財經原創出品

記者 孫文軒

編輯 趙澤

冬季的武漢,早上7點天剛剛放亮,武昌某小區內一家服裝修改工作室里,剛睜開睡眼的馬大姐先在微信群里問候了一番群友,接著把一些產品的團購鏈接發到群里,以供群友挑選下單。做完這些,她才開始起床、做家務,以及等著社區團購平臺的送貨車陸續到來。同在武昌區的李新(化名)經營一家散裝白酒酒坊,早上8點前后,他開門營業,一邊守著酒坊,一邊對接社區團購業務。

社區團購的舞臺上活躍著很多馬大姐和李新這樣的個體戶,兼職做團長讓他們有了一份可以增加收入的副業。除此之外,社區團購還催生了很多全職團長。

濟南歷城區的張琳(化名)女士做全職團長已經三年多了。她每天上午收貨理貨,下午按時給小區的鄰居們分貨。這個工作既方便了她照顧孩子,又讓她有一份事情可做。

同樣是三年前,湖北武漢50多歲的倪先生在經營雜糧店的同時開始兼做社區團購,后來他索性關掉門店全職做這個生意,這份工作讓年過半百的他燃起創業的熱情。

2023年,社區團購激進擴張,巨額融資相繼涌現,互聯網巨頭紛紛入場,社區團購在全國多地開花。但另一方面,不管是武漢、長沙,還是成都、濟南,很多果蔬商超老板卻紛紛抱怨,認為社區團購搶了他們的生意,吊詭的是,這些受到沖擊的店老板們有不少人也不得不加入到社區團購的陣營??

01

誰在做團長

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上團長道路,雖然他們背景各異。

濟南歷城某小區的張琳是一位寶媽,在家全職帶孩子,后來她接觸到社區團購,并逐漸成為團長。她說不指望這個掙錢,主要是方便帶孩子。

最開始她做的是“百米匯吃”這個區域性的社區團購。“百米那個時候很火,號稱是山東最大的社區團購平臺。”2023年8月,隨著新的社區團購平臺上線,她接觸了美團優選,10月份又遇上了橙心優選。

湖北武漢的倪先生也是一位全職團長。他原來經營著一家雜糧店,后來附帶著做興盛優選。“剛開始,社區團購的接受度沒有現在這么高,不過,也有人特別是上班族還是覺得(做這個)挺酷的,以前提成比現在高,團長也好做一些。”

后來門店生意不好做,他就把店面轉讓了,兼職團長變成全職。去年5月他又接觸了十薈團。“這兩家做的時間都比較久,運營比較成熟,整個系統也比較完善。”

除了全職團長,兼職團長在平臺上更是隨處可見。馬大姐從去年4月做社區團購,取貨點就是她的裁縫工作室兼居住室。談及做社區團購的初衷,她說,疫情期間生意不太好,想多掙點收入,做服裝加工的她有一定的顧客基礎,社區團購就成為一個不錯的選擇。

最開始她選擇的是興盛優選。“其他平臺小區里都有人做了,就這個還沒人做。”而當她付諸行動的時候,同一小區又有三個門店的店主也加入進來。后來,其他平臺也陸續找到馬大姐,于是她兼職的社區團購平臺多了起來。

后面她又申請了多多買菜的團長。“一開始拼多多的工作人員找到我時,我沒加入,后來聽說他們平臺上的菜便宜,有一些外來單子,還有人頭獎,所以我就申請加入了”。最近她又開通了十薈團,“因為每天都有其他團長找過來,團長發展團長,別人找到你頭上了也沒辦法了,就直接開了。”

有的團長做社區團購是為了給門店引流。在武漢大學附近一個城中村經營酒坊的李新就是這樣打算的。他說,疫情影響了生意,進店顧客比較少,就想通過團購業務增加進店人數,從而帶動酒的銷售。從去年8月底開始,他陸續接觸各個平臺。

“我倒沒想過通過社區團購能賺到多少錢。”李新表示,他的酒坊賣的是散裝白酒,這個生意只需要“坐在店里守著”,因此有時間和條件做團購。

與其他團長相比,艾女士做社區團購則很“佛系”。她在武漢中醫醫院附近經營著一家服裝店。2023年3月底開始做團長,據她說,在日常運營上她并沒有特定的規劃,有空的時候就發一下鏈接,找一些實惠的東西,“顧客愿意買就買,不愿意買就不買。”

艾女士說,她接觸社區團購是在疫情期間。剛開始的時候,她去別人那里買東西覺得不方便,武漢封城之后,想購物更是需要繞很多路,甚至需要花2個小時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,街坊鄰居們也面臨同樣的困擾。后來大家覺得她年輕會玩手機就建議她申請做團長,這樣不僅能方便鄰里生活,也可以減輕社區工作人員的壓力,還可以豐富大家的消費選擇。“社區團購就像淘寶一樣,大家在上面可以自由選購。”

不過,她表示現在并不以這個為主,經營自己的服裝店仍是事業重心,只是閑的時候發一下鏈接。平臺舉辦的團長晉級的活動她也沒有去參加。“本來我想著后面就不做了,他們就說你也不太忙,就帶著做一下吧,這樣大家都方便一點。”

“我只是順帶做一下吧。”艾女士說,其實做社區團購還是挺“麻煩”的,“工作挺瑣碎的,每天要發貨、對單、售后等。”

實際上,社區團購已經遍地開花。采訪中多位團長告訴記者,“街上的店鋪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做社區團購”,而這背后是各路互聯網巨頭在這個賽道上加快跑馬圈地。

02

怎么做團長

團長們經營社區團購業務的主要工具是微信群和小程序,每天的工作內容是:在微信群發產品鏈接——消費者下單——次日上午平臺送貨到提貨點——消費者來取貨點取貨。

倪先生說,他不是那種特別大力度推廣的團長,只是偶爾發發鏈接。“我看到好的東西,就重點介紹一下,發鏈接進群。”

為了減少成本開支以及讓時間更自由,倪先生把取貨點設在了自己家里。一般每天上午9點和10點左右,兩個平臺的貨物就會送過來。接下來的分類整理需要個把鐘頭,他先用小拖車把貨物運到9樓的家里,再把每個人的訂購物品分揀出來用袋子分別裝好。

因為鄰里之間比較熟悉,誰家里有人就給送貨上門,“有的人不喜歡這種方式,就微信通知顧客上門取貨,大約下午兩三點鐘就沒什么事了。也有一部分人晚上下班,所以晚上可能會再送一次。”他笑談自己每天基本上“半休息狀態”。

被問及在運營上有什么技巧,他說,也沒什么,就是多關注微信群,顧客有什么問題第一時間給解決,“比如用戶覺得哪個商品不好就退給我,我先把錢退給人家,然后再去找平臺售后,這樣大家買東西才放心。”

和倪先生送貨上門不同,全職團長張琳設定的取貨點是在小區地下室的車庫,由下單用戶統一來取。據她說,美團優選和橙心優選到貨比較早,所以上午主要就是收貨和整理,一般上午11點左右整理結束。她這個團的固定領貨時間是下午4點半到6點半。“我正好接完孩子,上班族也差不多回到小區了,剛好順道取一下。”

作為群主,她也有自己的社群管理方法。“我們和顧客是雙向選擇,一直不下單的群員時間長了也是互相打擾,就踢出去了。”她的微信群目前有300人左右,都是經常下單的客戶。

相比全職團長們的“清閑”,兼職團長更忙碌一些。馬大姐現在是兩頭忙,菜品到貨了忙團購,其他時間繼續做修改衣服的活。稍微閑下來,她就會教小區里的老人怎么在手機上買東西。

一些平臺會建立專供團長使用的素材群,馬大姐經常會從里面選取一些做菜視頻發到團購群。

馬大姐很關注每個平臺的秒殺活動,秒殺快要開始時她會通知大家。有一次馬大姐正在與記者通電話,快到晚上8點的時候,她很著急地說,再過五分鐘十薈團的秒殺就開始了,她要去發產品鏈接了。

守著酒坊生意的李新有充足的時間去做團購。各大平臺的菜多在上午送到店里,所以上午他的時間就花在收貨和理貨上,下午和晚上則是接待顧客來取貨。

在微信群管理上,他制定了嚴格的群規:群里只能發關于買菜的信息,其他的都不能發。“有人發就會被踢出去,我自己都不在這個群發我酒坊的廣告,所以到目前為止大家還是挺遵守的。”

在群運營上,他表示,是跟著平臺節奏走。“比如8點鐘有一場秒殺,那7點55分前后我就往群里發鏈接,并提醒大家做好準備。”其他時間如果發現有便宜的商品,他也會推薦給大家。“只要能站在顧客的角度上去考慮,能給他們省錢,他們就會把身邊的人帶到店里來。”

在訪談的眾多團長中,我們發現專門做某一兩個平臺的團長只是少數,很多團長同時代理和推廣多個平臺,甚至有的同時接入七八家。之所以這樣,有的團長是為了賺取多家平臺的傭金,有的團長則表示,只有選取和推薦多個平臺中性價比最高的商品,消費者才會買賬。

03

團長收入有多少

團購工作讓張琳方便照顧小孩的同時,有事干、有錢掙。不過,她也坦言,“要是能上班,誰也不會干這個。掙不了多少錢,還挺累,比如開團和發產品什么的,需要一直拿著手機盯著看。”

倪先生可能更為倚賴這份職業。“我以前都是自己做生意,現在50多歲了,也不想再去找門面了,這個平臺能讓我打發一下時間,還有錢賺。”他表示,現在是一個半退休的狀態,每個月有三四千塊錢的收入。

李新做團購是想增加進店流量,但是幾個月來感覺效果不大。他說,人是進來了,但是對店里的白酒并不感興趣,生意基本上沒有什么影響。“買菜的就只是來買菜。”

記者采訪中也遇到其他幾位團長的想法與李新一樣。有家新開的洗衣店老板解釋,因為店是剛開的,周邊小區很多人還不知道,就想先通過團購取菜取貨來讓大家慢慢知道這里。

兼職團長的身份讓馬大姐的生活變得更加充實,也讓她多了一份收入,“做團購比我做衣服的(收入)要高一點。”據她稱,除了傭金之外,每個平臺還有不同的獎勵制度,比如湊夠10個人下單可以獎勵幾塊錢。

多平臺收益的變化是明顯的。據她表示,以前平臺少的時候,一天的收入只有一二十元,現在一個月的傭金和獎勵加起來能達到3000多元。

而這背后也是更多時間和精力的付出。“要和別人交流,別人哪里不懂了要教給他們,別人提的問題要回答,人家來取貨還要給他們找貨發貨。”

由于白天時間被團購事務占據不少,也花很多時間在手機上,導致她手邊很多針線活要留到晚上才能做。每天夜里1點左右休息,早上7點多起床成了她的常態。據她說,團購大概占了她一天中三分之二的時間。

“佛系”的艾女士透露,目前她運營的幾個平臺每天流水總計有一千多元。

參與到社區團購生意圈的人越來越多,帶來的影響也不是只有正面的。

“以前,上午買菜的人很多,現在整個菜市場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,大部分還是那些玩不轉智能手機的老人。現在會用手機的人很多都不怎么逛超市和菜市場了,在手機上挑選一下,就把該買的水果、蔬菜、零食下單了。”李新如是總結他觀察到的現象。

很多百貨超市、生鮮商店等也表示受到沖擊。因為消費者在團購平臺上不僅會購買水果蔬菜,還會買油鹽醬醋、小吃零食、牛奶面包等。平臺方在以生鮮產品切入之后,也在不斷擴充品類。但與此同時,這些叫苦連連的店長們也不得不加入團長的陣營。

濟南市天橋區一家百貨超市的老板李玉(化名)告訴記者,現在這些平臺上很多商品的價格比他們超市的進價都便宜。“尤其是小吃、零食,有的甚至才幾分錢。”

無奈之下,李玉也加入了團長大軍。“沒辦法,周圍基本上每家每戶都在做,如果我們不做,人流就全部到其他家店里去了。”據她說,現在每天來超市取團購貨物的有四五十人,有些人偶爾也會順便進超市買點其他東西。

團長變多了,但并不是每個團長都能拿到可觀的收益。不少團長在采訪中表示,“整條街上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是團長”。而從各大平臺線上取貨地址的分布情況可以看出,團長“確實太多了”。這直接導致很多團長的訂單量少,傭金微薄。不少人表示,每天只有幾單,傭金僅幾塊錢。

采訪過程中,在運營上比較下功夫的團長表示,每月的傭金和獎金多的大致在三四千元,其他不怎么花力氣的或者處于密集取貨點地帶的團長則少的多,幾十到幾百塊、上千塊錢不等。

04

團長們的明天

社區團購狂飆突進,輿論也響起“聲討”聲音。人民日報等官媒也發聲指出當下的社區團購“入侵”行為,監管層面也表示,要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。多重影響之下,有團長表示,確實感受到最近一兩周各大平臺上的商品整體價格有所上浮。

李新稱,“之前每天各平臺可能會有兩三百個訂單,最近價格上漲之后,訂單量只有不到一百單,甚至有的平臺只有十幾單、幾單。這是政策出現之后平臺的反應以及顧客的反應。”

張琳也表示,最近各大平臺的價格普遍有所上漲,“漲的有一兩塊錢。”但可能是區域政策執行不一致,也可能是團長樣本選取問題,采訪中也有很多團長表示,最近沒有感覺到平臺上的商品價格有什么特殊變化。

多數團長都表示,很多消費者挺歡迎社區團購這種模式。核心優勢是價格實惠和取貨便捷。“尤其很多上班族,沒有時間去菜市場,所以更加喜歡在平臺上買菜。”一位團長如是說。

一位周姓老師之前一直在實體店買東西,偶然在某團購平臺上買了李新推薦的“12.99元三斤的蘋果”后感慨,“在武漢生活這么多年,從來沒有買到過這么便宜還好吃的蘋果!”

艾女士則表示,疫情緩解之后,雖然人們出行的約束少了,但是由于平臺上的東西還是比較便宜,也就不太想去超市和菜市場了,因此社區團購的需求還會存在,于是她還繼續在業余時間附帶著做團長。

她還稱,社區團購平臺上的產品質量也還不錯。“至少售后挺好的,有問題的話馬上就給處理了,去菜市場如果買到不好的,你還得把菜給別人拿過去,在這里直接拍個照上傳就行了,挺方便。”還有團長解釋說,疫情讓大家習慣了社區團購這個模式。

不過,也有不同的聲音。武漢自營生鮮糧油超市的郭先生認為,現在團購平臺上的價格低得離譜,不可能持續下去。所以他自己的店準備再堅持一下,“如果有起色,就繼續做下去,如果沒有起色,可能就關店了。”

社區團購狂奔中迎來監管。此前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確定,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。但同時也表示,“國家支持平臺企業創新發展、增強國際競爭力。”市場監管總局等部門日前也對社區團購發布了“九個不得”加以約束。

團長們未來有何打算?一些嫌“每天只賺幾塊錢”的人有了放棄的念頭,而從中獲益更多的團長們更愿意繼續做著這份差事。社區團購下一步將要走向何方,大多數團長覺得現在還不明朗,不太好說清楚。

比如平臺上的低價便宜能持續多久?李新表示,這個現在誰也不知道,“不過平臺最終的提價是必然的,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。”他對某個平臺沒有特別的期待,但還是希望社區團購能夠持續做下去。“即使現在(提高之后的)價格也是能夠接受的,因為這種模式對我們年輕人來說是比較方便的。”他估計到后面團購價格還是會比實體店價格低一些,只是可能便宜不了多少。

來到李新店里的很多人慢慢覺得,好像買菜馬上要成為這個酒坊的主業了,這不是他的初衷。“很多人現在每天也不看群里消息,都是直接問我今天什么菜便宜。”但他也表示,在做團購業務過程中,時不時地也能和一些附近學校里的老師聊聊天,他很享受這種被別人信任和認可的感覺。所以他準備先繼續做下去,以后的事看情況而定。